沿着运河上北京,古人写诗打卡忙不停

 春节假期后,不少人从“老家”赶往北上广深等大城市。相比较于现代的交通便利,古人去一趟北京可要麻烦得多。京杭大运河开通后,这条水路成为人们南来北往的交通大动脉,他们沿运河从江浙坐船到北京。淮阴师范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江苏文脉整理与研究工程“淮安文化史研究”课题首席专家顾建国,详细梳理了元代布衣陈孚和明代文人杨士奇一行的运河旅程。原来,古人沿运河去北京,不仅能一路畅达,还能欣赏沿途美景、打卡名胜古迹,写诗、作文忙不停。

陈孚

沿运河留下多篇纪程诗作

元至元23年(1286年),布衣陈孚(1259年~1309年)为将其所作的《大一统赋》献给朝廷,由家乡浙江临海(今台州市所辖县级市)乘船北上大都。一路上,留下了多篇纪程的诗作:

《越上早行》《过镜湖》《夜泊六和塔下》《嘉兴》《平江》《吴松江长桥》《常州》《京口》《瓜洲》《真州》《扬州》《露筋庙》《髙邮军》《甓社湖遇大风》《宝应县》《淮安州》(古淮阴郡)《长淮有感》《淮阴侯庙》《漂母冢》《黄河谣》《清河口》《古宿迁》(唐宿豫县)《邳州》《圯桥》《白门》(邳之城南门)《吕梁洪》《徐州》《泗水》《出彭城北门》《留侯庙》《陵母墓》《鲁桥》(济州南六十里)《夜泊济河》《题太白酒楼》《黄石公庙》(在东阿县谷城南)《管仲井》(在东阿县)《聊城县》《高唐州》《陵州》《景州》《河间府》《涿州》,等等。其运河旅程,历历在目。

其《越上早行》诗云:

青鞋三十里,草露惹衣斑。潮落曹娥渡,云昏夏禹山。秋声黄叶里,天影白鸥间。欲问钱塘路,渔家半掩关。

进而“镜水八百里,水光如镜明……笑下孤舟轻。”

由上可知,其行程是:先由家乡临海陆行至新昌,舟行剡溪和曹娥江,在绍兴镜湖转浙东运河,再经杭州入南北大运河,直至山东济州始水陆并举。因会通河在他此行的三年后(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才开通,他到陵州(今山东德州)后,换乘驿马,水陆并举,北抵大都。

元代京杭运河示意图

其行程主要是依托运河,千里行舟。其笔下的运河城镇和风物,各具特色。如嘉兴这个地方:

燕子穿烟水荇开,故家犹有读书堆。……箫鼓声中十万家,垂杨浅映绿窗纱。象梳两两蝉鬟女,笑拥红桥买藕花。

运河、莲塘与垂杨环绕着市镇,家家户户临水而居,窗纱掩映。富庶的居民们诗礼传家,书场瓦肆中箫鼓声声。梳妆靓丽的姑娘们,笑拥在红桥上,争相购买着藕花和莲蓬,一派太平富庶的景象。

而太湖和吴淞江畔的姑苏平江,最为壮观的景物就是那座横卧于大运河上的宝带桥:

沧浪亭下望姑苏,千尺飞桥接太湖。……芙蓉夜月开天镜,杨柳春风拥画图。

苏州宝带桥

作者笔下的运河城市常州,是一处渔火和香火并盛行之地:

毘陵城西渔火红,家家夜香烧碧空。荻花离离季子冢,枫叶索索春申宫。鸡声人语三十里,大船小船浪相倚。鸂鶒一双飞上天,人在舵楼弄秋水。

经宝应到淮安,回首江淮之间的这段水上行程,诗人颇多感慨:

孤帆下江北,千里西风轻。泊舟公路浦,始见南昌亭。青天下白露,乱叶凄以声。汀洲结海色,冉冉孤月生。

残鸦感兴废,断肠悲飘零。

安得携美酒,台上呼刘伶。

百年一箕踞,六合皆螟蛉。

其中,“公路浦”“南昌亭”和“刘伶台”,皆为淮安著名的人文遗踪和古迹景点,且皆在淮、泗水岸古运河畔。

由江淮水路北上,必经清河口。其诗云:

百年南北战尘昏,只指长淮作塞垣。今日清河河上水,天教洗眼看中原。

此地的南北战尘,现今终于平息,人们可以平安地由此北上中原了。出清河口,经桃园县,过古宿迁(唐宿豫县),诗人的眼前又是一片凄凉的景象:

淮水东流古宿迁,荒郊千里绝人烟。征衣不脱夜无寐,舟在西风乱荻边。月落狐鸣野草黄,雁飞无数水茫茫。数星鬼火寒沙上,知是何年旧战场。

在古城徐州,陈孚亦游览了戏马台、燕子楼和黄楼等著名景点,还瞻仰了范增墓、留侯庙和陵母墓(汉安国候太傅右丞相王陵母),出彭城北门后折向东北,沿微山湖东岸行舟,并泊鲁桥镇:

东鲁三家市,长桥压怒涛。寒沙秋一雁,残月夜千艘。

如前所述,因会通河在陈孚此行的三年后(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才开通,所以从济州到陵州(今山东德州)的这段行程,陈孚只能水陆并举。一路上泊城镇、住驿站,先后游览、拜谒了济州太白楼、东阿的黄石公庙和管仲井等古迹景点,经聊城县,登高唐城,穿过陵州桑麻畴,路边时见苹花洲。陵州城里:

柳衣袅袅萦清河,绿头水禽飞带波。

更特别的是“陵州大船腹如鼓”,因为这里始终是水运的重要码头,隋唐大运河北线的永济渠,宋代所称的御河,元明清时期的京杭大运河,皆由此通过。

由陵州赶赴大都的行程,陈孚基本上都是乘马陆行,先后经景州、河间府、楼桑和涿州。诗人纪行云:

车行半夜草露湿,路傍土堠如人立。丁当铎摇马不惊,黑天倒垂参昴星。……

这一程餐风宿露,比之水程更为辛苦。

陈孚在大都逗留期间,既上呈了《大一统赋》,还创作了著名的《咏神京八景》组诗,这便是《太液秋风》《琼岛春阴》《居庸迭翠》《卢沟晓月》《西山晴雪》《蓟门飞雨》《玉泉垂虹》和《金台夕照》,开“燕京八景”吟咏之先河。

杨士奇

作文、访友、品运河鲜鱼

以杨士奇(1365年~1444年)等为代表的朝廷重臣和南方文人,不仅多次往返于京杭运河,而且还成就了较为详实的运河行记与行旅诗歌的创作。早在明成祖迁都之前的永乐12年(1414年),侍讲杨士奇等东宫官,因太子迎驾缓而被解职后,即由南京北上京城“入觐龙颜,拜承圣语”。

初次沿京杭运河南北往返,杨士奇就留下了难忘的行旅印记——《北京纪行录》和相关的诗歌。从他的行记和相关诗歌中,我们不仅可以清楚地了解当时京杭运河的行程情况,而且,对运河沿岸的风物变迁与行旅者的感受亦留有深刻的印象。

永乐12年九月初,吏部尚书蹇义、右春坊学士黄淮(字,宗豫)、詹事府司经局正字金问(字公素)和翰林院侍讲杨士奇等人皆奉诏敕解职,北上晋见。据杨士奇的《北京纪行录》载,他们从南京出江东门,登舟过江东驿,沿长江东下,至仪真,过坝,便进入了运河北上的行程。

明清京杭运河图

其《早至仪真》诗云:

白沙岸头秋气清,仪真郭里早潮生。五云北望金台路,初是朝天第一程。

“仪真郭里早潮生”,真州濠与长江连通,江潮上长,舟方可到城;但由真州濠进入仪扬运河,则必须盘船过坝才可通行。

仪真到扬州,即需行舟一整天,而像这样掩篷枯坐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此行之漫长真令人感喟。正因行程漫漫而行期有限,所以士奇一行,昼夜兼程。当晩,途经扬州亦未停留。夜半,过邵伯。天明,至高邮。但见:

四顾无山色,苍茫极远天。水云涵郡郭,秔稻被湖田。草舍津头市,菱歌柳外船。

 

这个临河滨湖的古津,一派平原水乡的景色。此时此刻,士奇的心情是:

覊愁念前路,非为别离牵。

一念行程辽远,二愁宦途莫测,至于亲朋之间的别离牵挂,现已算不上什么了。

“午,过界首,便风雷雨遽霁。夜,过宝应县。初七日,晴,早,至淮安。”(《北京纪行录》)

在淮安,士奇有两首诗纪行,其《早至淮安》诗云:

百丈牵船夜未休,满衣凉露不胜秋。前林欲近闻鸡唱,城郭昽昽见楚州。

“午,过清江闸,度淮。夜,宿清河县。初八日,晴,午后,至桃源县。”(《北京纪行录》)

清江闸位于运河与淮水的交汇处。由运河过了清江闸,就进入了淮水,再向西北行,便到了清河县。士奇此行所写的行记虽很简约,但好在他每到一地几乎都有相应的诗歌纪行抒怀,通过其行记与诗歌的仔细梳理与整合,就使我们能比较清楚地把握和了解作者此次运河行旅的具体情形。

比如,他在《清河县调公素》一诗中云:

暮出清江闸,夜投清河口。明日到桃源,谁家问沽酒。

可知,他行记中所说的“午,过清江闸”,实际上是中午抵达清江闸下,其候闸和过闸的时间,就用了整整一个下午,至暮才出清江闸,深夜才到清河口泊舟休息。初八日午后,舟行至桃源县(今泗阳县)。

“初九日,晴,便风,早,过古城驿。”(《北京纪行录》)

古城驿在桃源县西北六十里的运河南岸,西距宿迁锺吾驿亦六十里。时值九九重阳,天朗气清,一大早,客船驶离桃源码头,适逢东风劲推,扬帆如飞。

大运河沿线的驿站分布图

中午时分,已达宿迁县。为乘便风赶行程,在蹇义稍事请医诊疾后,又立刻启航前行,过了宿迁三十里才泊舟夜宿。作者诗云:

挂席迢遥晚未休,行程逦迤望邳州。数家农舍通篱落,几处渔舟聚洑流。回首乡园天渺渺,惊心时序水悠悠。紫萸黄菊非无意,沙鸟汀云漫自愁。

“初十日,早,阴,便风。早,过直河,始买鲜鱼。午,微雨。晩,至邳州。蹇公请医。夜,宿邳州,雨不止”(《北京纪行录》)

直河镇到邳州城之间的这段河道比较难行,六十里的水程,借助便风,竟走了整整一天,远不如桃源到宿迁之间河道的顺畅。

“十一日,早,微雨。午,过新安驿,未十里,大风雨,不可行,遂止。”(《北京纪行录》)

新安镇在邳州西六十里,滨河,接睢宁界,明初在此置新安驿。士奇一行刚出新安驿不到十里,没料到风雨突然越来越大,河面上浪涌船摇难以前行,旅客人人失魂落魄。船夫见此,赶紧靠岸进湾,抛缆挽船,以防不测。即便如此,全船上下还是被风雨横扫淋透了,个个饥寒交迫,愁坐终日。

好在夜半时分,雨过天晴。第二天早饭后,他们行至吕梁房村驿,过吕梁洪。夜里,又借着皎洁的月光,顺利地通过了徐州洪。

士奇一行夜经徐州,未作停留。九月十三日午后,便到了徐州城东北九十里的夹沟驿(在今山东微山县东南微山湖畔韩庄),这里位于苏鲁交界,又紧靠微山湖,是鲁东南通达徐州的一处重要水陆码头。是日秋高气爽,景色宜人。

“十九日,晴,便风,早至章秋(自注:其南五里,济宁水与黄河支流合)。食后,过荆门驿。午,至东昌。夜,宿青阳驿。”(《北京纪行录》)

“廿三日,阴,早,过砖河驿十里许,阻风。午,发至长芦。夜,宿,微雨。”(《北京纪行录》)

“廿五日,晴,早,至直沽,买鲜鱼,商百户馈大蟹八十枚。食后,会宗豫,煮鱼蟹共酌,遂与宗豫、公素步至引儿湾,会刘泰员外,柯景林主事,邀余三人登舟,煮茶食蟹。余与宗豫双陆,公素赋诗。夜,至杨村驿。余舟不至,三人皆宿刘柯舟中。”(《北京纪行录》)

士奇一行赶早到达此地后,即泊舟下船到河畔集市购买鲜鱼,此距第一次在邳州直河畔购买鲜鱼,刚好半个月之久。这个滨海临河的港城,不仅让他们大饱了一回口福,而且给新朋老友们饮酒赋诗、棋飞双陆,提供了一次难得的会聚尽兴的机会。当晚,他们行舟至城北三十里的杨村驿夜宿。

“三十日,晴,亭午,至张家湾,买车。闰十月,初一日,晴,会前工部员外郎厉肃,主事王宗学,始得车。午,发至花园店,夜宿。初二日,晴,食后,至文明门(后改称崇文门)入城,赴鸿胪寺报名。”(《北京纪行录》)

十月廿八日,士奇复还通州张家湾,准备买舟南下。孰料暴风不止,河冰合,遂舍舟,遣从者,复入城买脚力,改行陆路。十一月初三,食后启行。此行,先后经花园店、彰义门(后称广安门)、卢沟桥、长阳铺、良乡、琉璃河、涿州、新城县、雄县、莫州(今河北任丘北,观扁鹊墓)、任丘县、河间、献县、单家桥、阜城县、景州(眺周亚夫冢及董仲舒故里董庄)、德州,复乘舟于运河南下。

复经清河县,附淮安人舟,过淮安、宝应、界首驿、髙邮、邵伯、扬州,十二月初十日中午,至仪真过坝入江,士奇的首次运河往返之旅到此结束。与北上相比,多用了七、八天时间。十二月十一日,士奇回到了南京城,赴鸿胪寺报名。(参《北京纪行录》)

由上可见,京杭大运河开通后,人们北出通州达南方,或由浙东运河到北方都可以乘船往来。这条运河大动脉,自古就是人们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