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南京丨大运河“塑造”流光溢彩文学

长江万里不息,运河千里穿行,运河区域经济文化的繁荣,更是形成了中国历史上令人瞩目的运河区域城市经济带和文学文化带。近年来,学界深入探讨中国文学与运河之间的关系,深刻勾勒出运河文学的肌理,为挖掘大运河文化资源、推动大运河文化保护,提供了重要的学理支撑。日前,来自江苏、山东、天津、河北等地的数十位专家出席在南京举行的“中国文学与运河”全国学术研讨会,从多个议题对运河与文学作出深入而通透的阐释与探讨。

80%明清小说出自运河流域作家之手

南京作家数量排第二

中国大运河包括隋唐大运河、京杭大运河和浙东运河,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是沟通中国古代南北东西的交通大动脉。

京杭大运河示意图

大运河在空间上沟通南北,串起了沿线不同地方的区域文化,在促进文化交流融合的同时,形成了具有运河特色的文化带。在《中国古代文学地理形态与变化》中,著名学者梅新林提出:“黄河、长江、珠江、运河四大流域轴线三横一纵的展开,犹如四大动脉贯通于中国文学版图之上,彼此在伴随中国文学地理自西北向东南的依次移位中相继发挥主导作用。”
大运河寄托着百姓生活的喜怒哀乐,见证着中华民族的繁荣兴盛,塑造出璀璨的文化和流光溢彩的文学。在运河沿线产生和创作的文学作品,多具有丰富的运河元素,呈现出鲜明的运河文化背景和特征。从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白居易的《隋堤柳》、皮日休的《汴河怀古》,到宋代词人王安石的《泊船瓜洲》、苏辙的《高邮别秦观三首》、柳永的《临江仙》,从明代杨士奇的《发淮安》到“四大名著”,其创作均与运河密切相关。其中,就京杭大运河区域文化来说,又可分为以北京为代表的京都城市圈,以临清为代表的港口城市圈,以南京、苏州等为代表的江南城市圈。

长江与大运河在此交汇

在中国版图上,浩荡东去的长江与南北贯通的大运河“十字相交”,“一横”“一纵”共同织就了如今江苏的繁华。明清时期,运河流域的文学极其繁荣,就文学体裁来看,明清小说80%左右出自运河流域作家之手。以运河城市为中心,更是形成明清小说创作的重镇、高地。
江苏省明清小说研究会会长冯保善,从明清小说创作的区域分布研究发现,南京与杭州、苏州等运河城市都产生了一定数量的作家,南京排第二位,尽管在地域分布上存在不均衡现象,但整体均体现出显著的运河都市文化特征,其中又以杭州、苏州、南京、常州、扬州等运河流域城市最为突出。

此外,明清小说中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西游记》《金瓶梅》《儒林外史》《红楼梦》和“三言两拍”,也无一例外都与运河城市有关。比如《三国演义》最初在江南流传,有学者推测,其最早刻印就刊于南京;《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曾客居苏州;《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是南直隶淮安人;吴敬梓则常年奔波于南京、扬州、淮安之间,在南京创作《儒林外史》;大家耳熟能详的《红楼梦》就更不用说了,江南“秦淮风月”“扬州旧梦”的生活经历与体验,成为曹雪芹创作小说的重要基础。
运河不仅深刻影响着沿线区域文学创作与传播,也影响着文学的特征、格局与生态。冯保善指出,明清小说经典化的进程,更是与大运河江南区域城市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如《三国志演义》毛纶、毛宗岗父子评点本,出版后即成为该书最流行的定本;《水浒传》的版本如《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新镌李氏藏本忠义水浒传》,均为名刊;苏州金圣叹评点删定本《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是清代最为风行的本子;《西游记》最早与最佳刊本为金陵世德堂刊《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即刻于南京。

夜航船和包舱诞生

从《儒林外史》还原明清大江南地区的交通状况

在“中国文学与运河”研究中,专家深入多个领域,包括运河戏曲、说唱文学、邸报与运河传播、猪八戒的名号衍变等;涉及作品,既有已被大众熟知的《红楼梦》《水浒传》《醒世姻缘传》等,也有尚待进一步发掘的清代小说《金钟传》《乐全诗集》等。成书于清乾隆年间的《儒林外史》,则频频被提及。
据江苏第二师范学院讲师史俊超介绍,《儒林外史》核心虽然是南京,但外围则贯穿了以长江、运河串联起来的广大江南地区,书中丰富的地名信息为后人研究其空间叙事提供了便利,从中可以一睹明清时期包括整个皖南地区在内的大江南地区的交通状况。

秦淮河

从明初到明中叶,由于江南水利建设,干田化的农业格局得以形成,以长江、运河、太湖流域诸水系所形成的江南水网沟通其中,成为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保障。在近代交通工具出现以前,水路交通远比陆路更加方便、快捷。在水网密布的江南地区,水路成本更低,更加高效。交通的便利带来了经济的发展与文化的繁荣,吴敬梓后半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南京,又时常去扬州、杭州等运河沿岸城市游历,江南水网为其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明清时期江南水网的便捷,自然是以航船业的发达为支撑。其时,航船定期开行,即类似于今天所说的班次,且有白日航船和夜航船之分,《儒林外史》写到牛浦郎去扬州路上在燕子矶中转,由此可见,从芜湖到南京的江船在天气良好的情况下是有夜航船的;根据功能、大小、装饰,乃至航行水域的不同,又可进行分类,比如以航行水域来讲,可以分为江船、海船、内河之船、湖泖之船等。《儒林外史》中的航船还有淌板船、凉篷船等不同形制,从中可以看出有前舱、中舱、后舱之分,甚至有包舱之说。由于每个舱的环境有所不同,其价钱自然也会有高低之分。《儒林外史》中还以航行目的地来命名航船,书中出现了南京船、扬州船、苏州船和杭州船的记载。比如牛布衣与匡超人分别,即坐南京船先到南京,再往芜湖;杜少卿应召去安庆见李巡抚,回来也是坐的南京船。

南都繁会图(局部)

水路在江南交通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作为交通节点的码头自然也尤为重要,《儒林外史》中就出现过南京水西门与汉西门,即旱西门等几个重要内河码头。水西门和汉西门都是南京城西靠近外秦淮河的城门,水西门更是位于内外秦淮河的交汇点上,交通区位十分重要,它不只是一个交通节点,同时也是重要的居民区和商业区。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南京作为吴敬梓最偏爱的一座城市,其中有关南京的书写更多体现在对这座城市的山水互动方面。比如全书第一次进入南京城市空间时,作者即以五百字的篇幅全景式展现南京城整体风貌,后来又将秦淮河的景致描绘了一番,并涉及南京一年四季的不同山水风光。
史俊超表示,《儒林外史》有关江南的书写,包括了南京、芜湖、安庆、徽州、杭州、嘉兴、湖州、苏州、扬州、仪征等地。从中溢出的部分涉及浙东台州、温州以及扬州以北的淮安等地,其中,从淮安到扬州段的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漕运而言,其重要性不亚于江南运河,清朝的漕运总督和河道总督府就设在淮安;浙东运河则是京杭大运河在钱塘江东岸的延伸。
此外,吴敬梓所在的清代,脱胎于南直隶的江南省分立为江苏与安徽,但即使到作者生活的年代,这一过程尚未完成,如江南乡试一直设在南京就是显著一例,这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吴敬梓南京情结的由来。

《红楼梦》勾连两座运河城市

汇集南北地域的物产民俗和方言

大运河纵贯南北,是中国古代南北交通的大动脉,对于南北文化的交流起过重要的作用。在运河文化视野下考察《红楼梦》的南北风俗书写方式,为研究这部伟大的小说打开了全新视角。
《红楼梦》代表着明清小说的最高成就,曹雪芹熟谙大运河及沿岸的南北风情,这从作品中对南北地域物产、民俗、方言等的具体描写中即可领略到,比如描写的水果类就有鲜荔枝、柚子、黄橙、橄榄、木瓜、大佛手等;食品类有风腌果子狸、鸡髓笋、火腿、红稻米、红菱、大芋头等;茶类有老君眉、普洱、六安等;酒类有绍兴酒、惠泉酒等。
在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赵建忠看来,这些物品中很多系南方出产,对当时的北方而言,多是稀罕物。黑山村乌进孝进献贾府的物品中,有大鹿、獐子、狍子、熊掌、银霜炭、鲟鳇鱼等,多为典型的北方物产。鲟鳇鱼是黑龙江地区的特产,银霜炭则产自北京西山。将这些南北风情熔于一炉的纽带,正是大运河。大运河使南北地域的物产、民俗、方言等汇集于《红楼梦》中。
纵观曹雪芹的一生,其生活范围主要在金陵和北京。金陵是南方重要的运河城市,北京则位于大运河的北端,《红楼梦》中提及这两座城市最多,有研究者指出:两座重要运河城市的文化和生活滋养了曹雪芹的精神世界和艺术世界,曹雪芹自然赋予《红楼梦》中运河文化的南北元素。大运河成为《红楼梦》中人物远行的重要交通基础,也必然成为曹雪芹走出静态书斋动态远行的主要交通方式,并创造出运河文化背景下具有南北风俗的《红楼梦》。

南京汉西门(清代王翚《康熙南巡图》第十一卷局部)

事实上,有研究者指出,京杭大运河是联系大观园等具体场景与外面世界的桥梁,也是推进《红楼梦》叙事情节的结构要素。《红楼梦》中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祖籍都在金陵。第三回中林黛玉从扬州坐船入京都,以及后来其父林如海病重,她走的就是从北京到扬州的京杭大运河水路。林如海病逝,林黛玉护送其灵柩经京杭大运河回到原籍安葬。清代南方人进京,一般就是取这条水路而行。第十九回,林黛玉和贾宝玉对话,还提到大运河沿岸扬州的“景致古迹”“土俗民风”。第四十八回香菱说:“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既然她与宝钗一家是乘船上京,从南京到北京,必然也是水路的京杭大运河。第五十回薛宝琴写的十首怀古诗中,《广陵怀古》《淮阴怀古》写京杭大运河沿岸的风景,《桃叶渡怀古》《钟山怀古》《赤壁怀古》写与京杭大运河交汇的长江沿岸的风景。第五十七回,紫鹃骗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宝玉便指着金西洋自行船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他清楚黛玉回苏州会乘船走大运河这条水路。
赵建忠表示,江宁织造曹氏家族与大运河有深厚的渊源,曹雪芹由南京迁到北京的踪迹与大运河密切相关。以运河为视角研究《红楼梦》的创作过程,将《红楼梦》研究与运河文化研究相结合,融通文学、史学、地理学、民俗学、社会学、文化学等不同学科视角,能够全方位拓展《红楼梦》研究空间。作品成书、地理描写、民俗描写、文本流通传播等,都将可能成为运河文化与《红楼梦》关系研究的学术增长点。